可惜旖旎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太久，就被重物撞擊的聲音打斷了。

程喬和冥一驚，警惕地看過去，就見不遠處十幾米高的山石上掛著個人，從位置上判斷，他很可能是從更高的地方摔下來的。

不會是有受不了這裏的亡魂跳崖自殺了吧？摔是肯定摔不死的，可摔那一下子正經挺疼，看看那摔的地方，沒被穿成糖葫蘆都算運氣好了。

程喬內心正吐槽著呢，那個人忽然動了。

只見那人手腳顫抖著撐住身下的石頭，費力地支起了自己的上半身，哪想到他所在的位置比較抖，他沒能在短時間內調整好平衡，再度從高處摔下，這回結結實實落在了地面上。

程喬目睹這一切都覺得疼，拉著冥過去查看那個倒黴蛋的情況。

離得近了，程喬莫名覺得那位臉朝下的仁兄有點熟悉。

“你覺不覺得這人有點眼熟？”程喬還沒說話，冥已經問出了同樣的問題。

兩人互看一看，急忙奔了過去，將摔下來那位翻過來。

“石先生？”

看清那人的長相，程喬和冥同時發出一聲驚呼，他們怎麽都沒想到從高處摔下來的人竟然是石風華！

“這是怎麽回事？他怎麽也來了這裏？是和咱們一起過來的嗎？”程喬焦急地念叨著。

事實上，在送走兩位掌門之後，她和冥曾試圖探索這裏所有的區域，一方面是為了熟悉這邊的地形，另一方面也想看看是否有其他熟人來了這邊。

可這裏的亡魂全部都在移動，他們沒辦法全都碰面，所以直到今天也沒再看到熟悉的面孔。

這會兒石風華以如此驚悚的方式出現在他們眼前，他們怎麽能不驚訝。

“石先生，石先生你醒醒啊！”程喬使勁在石風華的人中處掐了兩下，冥無奈地攔住她。

雖然他們在這裏也會呼吸，但呼吸對他們來說只是個下意識的習慣，並沒有實際應用的意義，可以想見掐人中也沒什麽作用了。

不過魂魄很少有昏厥的情況，石風華怎麽會摔一下就暈了？

冥大概檢查了一下，沒發現石風華身上有明顯的傷口，這才和程喬一起把人搬到平坦的地方。

程喬想用“白蘿蔔”救人，可一想到那玩意其實是無窮無盡的怨氣，又忍住了。

誰都不清楚石風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，暫時還是不要讓他接觸那東西了，免得影響了石風華以後的輪回。

兩人就這麽守著，不知過去多久，石風華的眼皮終於動了。

“石先生，你還認識我們嗎？”程喬激動地問。

石風華的目光有點呆滯，盯著她看了半天才有所反應。

“程姑娘？”

程喬激動壞了：“是我是我！”

冥扶著肢體還有點僵硬的石風華坐起來，石風華晃了晃胳膊，又捏捏大腿，這才覺得身上沒那麽難受了。

“你來這邊多久了？”冥問。

“剛來，我是來找你們的。”石風華不說話則已，一開口就把程喬和冥都震住了。

“你來找我們？”程喬不可置信地問。

冥也覺得很不可思議，要知道陰陽相隔，這裏實際也是陰間的一部分，活人是萬萬不能過來的。

“掌門轉世了，他告訴我，你們在這裏。”石風華很激動，他也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再見到程喬和冥。

三個老友默默對視，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從何說起。

“感覺怎麽樣，摔傷沒有？”冥拍了拍他的肩膀，扶著他站起來走了兩圈。

石風華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，可說不上為什麽，他的動作有些僵硬，乍一看跟僵屍似的。

“放心吧，我沒事，我現在這樣是因為還有一魂留在陽間。”石風華說。

“你還有一魂留在陽間？”程喬越聽越玄幻，亡魂缺少任何一魂或一魄都算殘魂了，留了一魂在陽間的石風華自然也是殘魂，所以他是怎麽直接來到陰間，還正好找來了“枉死城”？

“此事說來話長……你們怎麽樣，在這邊還好嗎？”石風華仔細打量著兩人，見他們沒胖也沒瘦，樣子也不像是受過委屈，這才稍稍安心。

“我們挺好的，你們那邊呢，現在什麽情況？”程喬那顆漸漸冷卻的心再次炙熱起來，她終於可以知曉陽間的狀況了。

“你們離開之後，陽間發生了很多事，我從頭跟你們說吧……”缺少一魂的石風華有點虛弱，冥扶著他找了個舒服的地方，三個人坐下來慢慢講述分別後的一切。

“那天咱們在千鳥湖尋找小寶的魂魄，沒想到天地突然變色，從烏閑山的方向傳來巨顫……”

異象徒生，誰都沒有心理準備。

……

事發時，石風華受了重傷，卻也因為沒有參戰而看清了發生在冥和程喬身上的一切。

劇烈的顫動到達千鳥湖的瞬間，冥和程喬詭異地飄了起來，程喬的魂魄離開了肉身，向著未知的方向飄去，卻被冥身上散發的紅光攔住，再後來，兩個人都消失了。

說是兩個人其實並不準確，實際上消失的是冥以及程喬的魂魄。而程喬的肉身軟綿綿地癱在地上，顯然已經死透了。

兩人消失之後，千鳥湖畔有了片刻的安寧，可緊接著，一陣不亞於先前的震動傳來，天地間再度變色，這次之後，柳齊、奧斯卡和言渺也都不見了。

“我和師叔到處找都沒有找到他們，也不曉得他們現在是死是活。”石風華垂頭喪氣地說。

程喬的臉變得煞白，她沒想到柳齊言渺和奧斯卡也都不見了。

他們去了哪裏？是不是也來了這邊？為什麽這麽長時間還沒有遇到？

“我和師叔都受了傷，沒辦法繼續和湖神糾纏，只好任由小寶和湖神回了千鳥湖。不曉得是不是異象影響了湖神和小寶，那晚之後的千鳥湖很平靜，我們每天都會去那邊查看，卻毫無發現，程曉霞也沒有露過面。”

劍拔弩張的日子突然轉為平淡，幸存下來的兩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，他們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找人上，甚至把千鳥湖底翻了好幾遍，還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。

時間一點一滴過去，鄭陽輝和石風華的心底生出了淡淡的絕望，他們明白，失蹤的人大概兇多吉少了。

一年之後的一天，正在千鳥湖邊打坐的鄭陽輝忽然感受到同門的召喚。要知道修道門派不同級別的弟子之間聯絡方式不同，鄭陽輝分明感覺到召喚他的人是……自己的師父？

這個發現讓他欣喜若狂，難道師父沒死？

可很快他又冷靜下來，師父的死板上釘釘，絕沒有任何回還的餘地，否則他和石風華也不會被同門和整個修道界追殺了。

“師叔想無視對方，又怕召喚他的真是掌門，所以我們商量之後決定冒險去看看，沒想到我們見到的是個剛出生三個多月的嬰兒。”

初見嬰孩，兩個人都有點懵，可那孩子一開口便叫出了他們的名字，還說了許多山門內的情況，有些是只有掌門和鄭陽輝才知道的細節，連石風華也是第一次聽到。

意識到眼前這個弱小的嬰兒當真是掌門的轉世，鄭陽輝和石風華激動萬分，師徒短暫敘舊之後，九星道長便把他遇害前後的經過，以及死後在“枉死城”遇到程喬和冥的事告知了二人。

“得知你們在這裏之後，我和師叔商量著怎麽能過來找你們，就這麽又過去了半年……”

九星道長轉世的家庭還算富足，孩子的父親經常不在家，母親親自看護嬰兒，所以石風華很難接近孩子，只能靠鄭陽輝隱身之後和九星道長用密語交流。

九星道長說程喬和冥所在的地方類似於人們理解中的“枉死城”，魂魄想要去到那裏，首先要滿足“枉死”的條件。

鄭陽輝本身就是個鬼，而且是陽壽已盡的鬼，無論如何都進不了“枉死城”，因而石風華就成了唯一的人選。

九星道長有心自己充當實驗品，奈何他的新肉身實在太脆弱太幼小，“母親”看管又嚴，他沒辦法實行自己的想法。

“掌門和師叔研究出來一種新的陣法，可以將人的一魂留在陽間，我死之後在陽間逗留了七天，頭七之後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拉進黑暗中，再睜開眼就在這邊了。”

石風華邊說邊摸摸自己還在疼的部位，不曉得其他鬼魂是不是也像他這麽倒黴，竟然落在懸崖邊上，一個不留神就從上面摔了下來，多虧是鬼魂狀態。假如是肉身，這麽摔下來可就死透了。

“那晚之後，已經過去一年半了？”程喬有點不可思議，同時也理解了木道人常說的“模糊時間”是什麽意思，她感覺自己在這邊待了十幾年，有時候又好像只待了幾天，人在這邊，根本沒有辦法準確感知時間的流逝。

“是啊，一轉眼都過去一年半了！”石風華有些唏噓，他怎麽都不會想到一年半後還能見到老友，更沒想到見面的地點會在“枉死城”。

“是誰殺了你？”冥的眉頭微微蹙著。再見石風華他也很高興，可一想到只有枉死之人才能來這裏，他又有點替石風華不值，就為了見他們一面便賠上自己的性命？

鬧著玩呢麽！

石風華哈哈大笑：“你別這麽愁眉苦臉的，我還不算死了呢！”

冥一楞，問：“這話怎麽說？”

“我不是說了嗎，掌門和師叔研究出了一個全新的陣法，可以將我的一魂留在陽間，留下這一魂就是為了後面招魂。”

“你不是都過了頭七嗎，他們把你的魂找回去還有什麽用？”程喬不解地問。

“回去之後我可以像師叔那樣修煉鬼身，也可以用法術將魂魄綁在原本的肉身中，像柳齊那樣生活。”石風華說得輕松，程喬和冥卻聽得頻頻皺眉。

石風華是個修道者，十分有天賦的修道者，如今九星道長轉世回了人間，他和鄭陽輝背上的黑鍋很快就能撇清，到時候他們又是修道界最有希望得成大道的弟子，何必為了見他們一面而賠上大好前途呢！

更糟的是石風華豁出去還不算，必須還得有個“殺”他的人，以他們幾個的做事風格自然不會連累外人，想來動手的極有可能是鄭陽輝。

手上沾染了不必要的血腥等於自毀前途，鄭陽輝的修行之路也會被迫終止，一次性賠進來兩個人，真的值得嗎？

“你們別這樣……”石風華想要解釋，卻因為身體不舒服而說不出話，急得他臉紅脖子粗。

程喬怕他有個三長兩短，立刻跑去挖了個“白蘿蔔”出來，一旦石風華的情況惡化，她就顧不了那麽多先給他吃幾口了。

“這個……這個就是……就是讓掌門……恢覆的……的……”石風華張著嘴巴拼命喘氣，他還是頭一次知道鬼魂也有窒息的感覺。

程喬使勁兒點頭，邊打手勢讓他別說話了。

過了好一會兒，石風華才喘過這口氣，臉色也稍稍好了些。

“你們不用提我和師叔擔心，這次動手的是掌門，掌門說他這一世註定枉死，殺不殺人沒什麽影響，至於我……”

他苦笑了下，說：“你們忘了嗎，我可是取過生魂的人，這輩子不可能修成大道了，既然無緣大道，以後做鬼或是做僵屍也就沒什麽分別了。”

石風華這話說得程喬心裏怪不是滋味的，她自然記得石風華取生魂的事，那是翁子胥利用魂蟲降害人的時候，他們為了救人不得不強取中了魂蟲降的人的生魂，她也是那次破壞了程家的祖訓，受到了嚴懲。

石風華拍拍她的肩膀，意思是：一切早已過去，他不後悔自己的選擇。

“我的時間有限，掌門說我最多能在這邊待七天，這邊時間和外面不太一樣，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，你們不要插話，讓我把該說的都說完。”

程喬和冥立即點頭，靜靜地聽石風華說下去。

“千鳥湖那晚，咱們一共丟了五個人，程姑娘，你是死了的，可冥……”

石風華的目光停留在冥臉上好一會兒才繼續說：“我們沒找到你的屍體，和掌門重遇之前，我們一直認為你還活著。”

冥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，他的屍體不見了嗎？不會是那晚電閃雷鳴的，被雷劈成粉末了吧？

“還有，你們現在有下落了，可柳齊他們三個還下落不明，你們盡可能在這邊找找看，我懷疑他們也來了這邊。”

石風華說完之後又開始喘粗氣，看來留一魂在陽間對他影響還是蠻大的。

“我現在有兩個問題，你仔細聽好。”

冥豎起一根手指頭在石風華眼前晃了晃。

“第一，那晚我聽到一個聲音說地獄之門已開，別忘了，開啟地獄之門的往生璧碎片就埋在烏閑山上，那晚的異象極有可能是往生璧引發的，你回去之後去看看往生璧是否還在那裏，有沒有變化。還要留心陽間的變化，萬一地獄之門沒有關閉，那邊很可能會有麻煩。”

見石風華鄭重地點頭，冥繼續說：“第二，程喬死在千鳥湖畔，那是封印程森的大陣一部分，加上往生璧就在附近，我懷疑那晚的異象不僅打開了地獄之門，還解開了程森的封印，程曉霞銷聲匿跡就是最好的佐證。你回去之後告訴九星道長，讓他盡快聯系修道界其他人去探查邪修那邊的情況。”

石風華深深地吸了口氣，他怎麽都沒想到那一晚還發生了這麽多事，他和鄭陽輝在陽間這麽久，竟然什麽都沒發覺。

“我都記住了，你們在這邊也不要太擔心，陽間的情況一切都好，邪修都很老實，幾乎不露面了。修道門派也都在自我修整，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，你們……”

他的話還沒說完，凝實的身體忽然變得虛幻，像個影子般左右晃了晃，徹底消失了。

程喬眨巴眨巴眼睛，感覺有點不真實——

這就走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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